【黑邪】看着你
*下午茶time。
后来某年吴邪收到一个包裹，是寄到吴山居的，发件人那栏空白。很薄，像本书。他拆开外包装，里面仍有一层草纸做的包装，纸发黄，皱巴巴的。他剪开纸后才发现，纸的内里写着几个字。那人写一手好行书，墨字力透纸背。颇有王翁颜翁的风范，却也自成一派。这纸其实是配不上这字的，吴邪已经知道发件人是谁了。只有他会做这样的事。纸盒子里只有几张光碟，看起来是全新的黑。
吴邪在收银台前坐下，把光盘塞进驱动器。前几年电脑终于换新，那台发黄的大脑袋古董机被送进了仓库。但王盟仍然只玩扫雷。
光盘被读取，电脑上弹出选择打开方式的窗子，是视频格式的软件，吴邪又点几下，随手播放一段，画面不摇，很稳，但镜头有点儿低。一个白色衣服的人背对镜头，在天台上吹风。吴邪知道那是自己，他听见画面这边，有人说话了。是瞎子。他看见自己的表情，大概彼时不知道被拍了。
那视频很长，是没必要记录的平日生活。其他视频或长或短。有时他不在画面里，于是镜头里是别的色彩。在工地，在北京的大马路上，在某个林子的溪边。这些时候瞎子是独自一个人，他很沉默，不再说话，也不笑了。吴邪透过画面看见他躺下来，树林顶日光缓缓下漏。脏泥的鞋子上沾一朵花瓣，瞎子把它拿下来，手肘弯上去时，衣服盖住了镜头。
他在看那朵花。
吴邪想起很久之前，瞎子对他说，现在不是有那种微型摄影机么，挺方便的。他说，是有，比较有名的是go pro，运动相机。瞎子点点头问，是头戴式的？吴邪说是，瞎子一根手指摁在眉心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。那时他已经看不太见，但他们绝口不提。
现在画面里，那朵花再次出现。瞎子的指尖揉搓根茎，于是那花在镜头前旋转起来。吴邪笑了一下，风和蝉鸣从那边涌进来，他觉得又有点凉。
依然许多无意义的日常，大段大段的沉默。有时他出现，瞎子净拍他出洋相，他忽然肚子疼想找厕所，他和胖子两人喝高了吹牛皮。有时瞎子在屋子外，或者更远的地方。他以为瞎子不在，以为所有人都不在，只剩自己，于是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，推开窗看向某个方向，神情充满郁结。
吴邪把这些视频悉数看完，是在好些天之后。
最后瞎子在山脚下的镇子找了一个驿站，把储存卡寄出去刻录光碟，草纸是从杂货铺要来的，画面里那双青筋微露的大手按住纸，最开始他写一个言字旁，笔尖顿了顿，画了一个叉。
在那刻他听见瞎子久违地笑了。那镜头有点摇晃，是他留给他最后的画面。从此再没人见过他。
吴邪终于想明白那个相机藏在哪里，不是眉心，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，在胸前的口袋。心跳隐在所有画面下，音轨里也许有一条线，嘈杂交织，它始终沉稳而低声地鼓动。
他把耳朵贴在音响上，那声音穿越万千尘世，从他不了解的瞎子的年份开始，它就早早存在了。
瞎子教给他的最后一件事，不是纸上写的那三个字。他告诉他：“走下去。”走下去是既定事实，所以吴邪知道，那不是他真正想说的。
镜头注视他，他在镜头外注视那个时刻的瞎子。这对视来得太迟，尽管它早就发生于不知名的某年某月。他教给他的最后一件事，是以心去看。他在画面里感到瞎子的视线，即便那时瞎子的眼睛已经开始衰退。那目光是如此绵长、温柔，以至于让人感到疼。
他听见屏幕上的自己笑了，然后瞎子也笑了。某个地方的人声涌进来，掩盖住他们的谈话，再无下文。
